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钟文娟手上的东西忍不住挑了挑眉毛，问道：“妈，你咋还织上毛线裤了？”这裤子在老家根本用不上，在北京靠它过冬也扛不住冷，不过晚秋和早春时节倒是可以穿穿。
“唉，北京的冬天太冷了，不多穿条毛线裤，哪里扛得住冻啊？”
“我不给你们买了羊绒裤了吗？北京太冷，这普通的毛线裤穿着也是不顶事儿的。”
“没事儿，多穿一条就好了。我跟你爸去问了价格，这羊绒裤暖是暖和，可就是太贵了，我跟你爸哪里舍得穿哟。”
李霞想了想道：“那我回头给你寻点羊绒线来，你再织吧。买羊绒线可比买羊绒裤省钱多了。”
钟文娟想了想便道：“那也成，到时候先给你爸织一条，他最怕冷了。但还老躺不住，天一亮也不管外头雾大不大，起来就要往菜地跑，我可真怕他冻出毛病来。”
李霞无语地看着他爹：“爸，你那么早起来，菜也不会长得快一点啊。”
“不看看心时不踏实，这可是咱家的饭碗呢！”
“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了，不就是种点菜嘛，不行咱还能种水果，养牲畜，大活人还能被饿死不成？”
李顺荣眼睛亮了亮，欣慰地看着女儿道：“小霞，真是没想到，你在外头呆了这一年多，见识变得这样好，你说爸以前咋就没发现呢？”
李霞也不客气：“古人云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，咱在外头见识得多了，知道的自然也多了。你是不知道我在的那个小商场，卖啥的都有，有人亏有人赚的，但也没听说哪家亏了的没法儿活的。爸，别把那地看得那么重，没得累着自己。”
钟文娟道：“你现在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。”
“那可不，要不闺女咋忽悠别人掏钱买东西啊！”
李霞：
“咳咳，我咋就成忽悠别人了，咱店里的货可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。”
“要不说你老板娘就是眼光好啊，这好人总有好报的。小霞啊，你可得给人家好好干。不过你结了婚以后不随军吗？”随军这词，是李顺荣这两天跟村里人聊天的时候听来的。
李霞道：“都在北京，随什么军啊。他回家，或者我军营看他，不都挺方便的嘛！”
李顺荣想想他们已经在北京买了房，倒也就释然了。
钟文娟想起那套写在闺女名下的房子又有些舍不得：“小霞啊，那么大的房子就你一个人住？”
那可太浪费了吧。
李霞摇摇头：“没，婆婆和牛牛开了春也要去北京的。”
“啥？你婆婆和牛牛也要上北京？”钟文娟从没想过这事儿，闻言连打了一半的毛线裤都给放下了：“你婆婆咋想的啊？村里那么大的楼房不住，跑到北京去跟你们挤。再说了，北京消费多高啊，他们在老家呆着费不了什么钱，可要是在北京呆着，怎么养得起哟？”
李顺荣不爱道人是非，但也觉得这事儿不靠谱，便看着李霞，满脸都是不赞同。
李霞摊了摊手：“爸，这事儿我说了也不算啊，大概刚子是觉得把老母亲一个人放在家里，怕自己照顾不到吧。再说了，牛牛再过个一两年也该要上学了。”
“要在北京上学？”
“应该是吧，北京的学校不比春城的好多了嘛！师资力量也不一样，条件允许的话，自然是让他在北京上学更好。”
“我的个天哪，这么算下来，你们家得花多少钱才够啊？”钟文娟再也忍不住大喊了起来。她在北京住过，虽说菜是自家地里种的，可那花销还是很大啊。一只鸡都要卖到五块呢。
李霞抚额：“妈，这个你就甭操心了，刚子的工资拿来家里开销暂时是没有问题的。”
“那以后呢？”
“这不有我呢嘛，我自己也是有工资的。”
钟文娟急了，脱口而出道：“那你的钱都贴给刘家当家用了，咱家怎么办？”
气氛一瞬间冻结，虽然习惯了她妈这个样子，可李霞心里还是泛上了一丝苦涩，刚刚的温馨似乎全成了一场错觉。同样是她生下的孩子，就因为性别，自己就永远排在李耀祖的后面。
李顺荣啪地一声放下棋子：“小霞，你回屋去。”
这是有事要跟钟文娟说了，而且看他这脸色，八成是要发火。李霞用膝盖也能猜出来他们的对话内容，当即便利落地转身回了屋。
见闺女离开，李顺荣便开始收拾棋盘，神色跟着落回盒子里的棋子一起慢慢回暖。等他收拾完，已然恢复了平静：“走吧，回屋。”
钟文娟以为他要骂自己呢，结果却是这样，她有些拿不准了。不过被骂也不怕，自己为的还不是他儿子吗？想到这，她也利落地收拾好毛线，跟着进了屋。
堂屋的灯关了，主卧的灯亮了起来。
不过十五瓦的灯泡，散出的光一片昏黄。贴在泥胚墙上的报纸已经泛黄，许多脱落出一大块，露出里头掺着麦杆和瓦砾的泥墙。
家具也很是老旧，唯一新一点的，可能就是那床新买的被套了。
那是李霞帮他们租好房子后置办的，怕他们换洗不便特意还多买了几套，每一套的质量都很好。这种面料的床单，就是结婚的时候，钟文娟也没舍得置办。
一睡就喜欢上了，回家的时候不知咋想的，心念一动就带了回来。当天晚上睡得是以前的旧床单被套，夫妻两个一晚上都觉得不舒服，第二天便换上了李霞给他们买的。
李顺荣坐在椅子上，摸出了烟斗，想到钟文娟不喜她在卧室里抽烟，便没有点上，只是磕了磕，然后拿在手里把玩。
钟文娟现在拿不准他要说啥了，心里不由有些忐忑起来。
“今年回去给爸妈拜年，把年礼备得厚一点吧，再包上个五十块的红包，让两位老人家
平时手头松一点。”
李顺荣的声音挺软和，可钟文娟却是刷地一下抬起来头：“你说啥？”
“娶了你这么多年，都没给爸妈带过啥好东西，就连小弟结婚的时候也没帮上过半点忙。我这心里一直不得劲儿，我知道你心里也不舒服。但是前些年不是一直都困难么，今年年景好一些了，也该买点好东西孝敬孝敬老人家了。刚子今儿拿回来的那盒西洋参你收好了，也一起拿过去。”
钟文娟简直大喜过望，和娘家的疏远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，自从小弟结婚来借钱，自个儿啥也没能拿出来开始，她这心里就一直觉得愧疚得很。
想弄点好东西过去吧，一来家里是真穷，二来家里住着个管家的婆婆，她想要送点啥东西回娘家，指定要挨一顿训，完了那东西还是没能送出去。她这心里不知道有多憋屈。
冷不防李顺荣说了这个，她的心一下子就火热了起来。不过冷静之后不免又有些犹豫：“这行吗？我看妈瞧见这盒西洋参以后眼睛都亮了，八成是她看中了要给自个儿留着呢，送到我娘家，怕是又要闹一场。”
李顺荣却是摆摆手：“她对刚子意见那么大，我哪好意思把刚子拿来的东西给她吃。送过去吧，也算是我做女婿的尽的一点儿心。”
“哎。”钟文娟响亮地应了一声，忍不住抹了抹泪。
“我知道这些年，你吃了没兄弟帮衬的苦，因为不好意思麻烦父母兄弟，我妈对你不好你也都忍了。可是婆娘啊，小霞和耀祖的情况不一样，你不能因为自己没能帮上小弟的忙，就一个劲儿地要求她们姐妹俩。小霞是脾气好，现在还没有和咱翻脸，可你看小月，气性一上来就成了如今这模样。”
李顺荣叹了口气，也不知道小闺女这气什么时候才能消了。
钟文娟眉头蹙起张口就想反驳，却见李顺荣摆了摆手：“你先别说话，听我说完。其实该说的已经说的差不多了，我就给你举个例子吧。要是小霞当初真是说给赵家，你觉得赵家能出多少彩礼？”
钟文娟一下卡了壳。
当初赵家可是一毛钱都不想出的，就拿个又累又苦的临时工工作搪塞她们，而她和婆婆当时居然接受了。
想到这个她心里就有些不得劲了：“你现在说这个干嘛？这不是没成嘛！”
“没成是因为小霞抵死不从，姓赵的那小子现在还和吕家那丫头不清不楚呢，小霞真嫁过去也不知过的啥日子。婆娘啊，刚子不错了，不能因为人家手里有两钱，为人也大方，咱就一个劲地吸他的血，小霞以后是要和人家过日子的。再说了，咱自己没手没脚吗？以前没人帮衬也不见得饿肚子啊。”
“我不就想让耀祖以后的日子好过点吗？”
“人家刚子也有妈的，她也想自己的儿子过得宽裕些，她还想有人帮衬她儿子呢，哪里容得小霞一个劲的帮衬娘家。再说了，这事儿传出去村里人得咋说咱们啊？”李顺荣觉得自己的口才就从没这么好过，看着钟文娟纠结的模样悄悄松了口气，知道她这是听进去了。